與資深女農彎腰挲草一上午,終於坐在田埂邊午餐,兩個半小時前才吃過點心肉羹麵@@ |
蘭陽平原上吹起一股青年女農風,這股風溫暖了友善環境的田土,結出盈滿的稻穗。清晨的鳥啼、深夜裡的蟲鳴,白日裡,女農的笑聲朗朗被風傳唱著,在彼此的田間換工、在水稻栽培技術的共學讀書會、女農生命故事分享講座上,豐富了農村裡的聲音。女農的聲音在蘭陽從來都不寂寞,十年前,李寶蓮寫就《女農討山誌—一個女子與土地的深情記事》,青年女農們在種田路出發前,莫不手執一本《女農討山誌》。女農們多來自台灣西部的盆地、丘陵與平原,遷徙而至蘭陽,稍有幾位出身西部的農家,亦有經年在外求學與工作的宜蘭查某囡仔返鄉,和務農的阿爸、阿母一起下田。女農年紀介在大學畢業至不惑之年之間,又有若干在研究所修業中,論文敘述自己的務農故事。女農在各自人生中的偶然機緣,接觸農業,從而踏上漫漫從農路,或獨自一人來,或結伴同行走,匯聚此處,相互結盟。
蘭陽溪流貫宜蘭平原,劃分出溪北與溪南,有各自為重的中心城鎮,型塑兩地居民的生活慣習與在地意識,友善小農的結盟也因為農事上相互協助的需求,自然地形成溪北與溪南的網絡。在溪北的小農網絡中,女農們的田地主要圍繞在員山鄉傍山而水美的內城村、大湖村、深溝村,而溪南的女農們以有著朦朧細雨之美的冬山鄉為核心。儘管有如此地理上的分野,女農仍因理念契合,農忙時相互換工、農閒時往來交誼。女農聚首,不乏從女性觀點與經驗出發的共同話題,諸如母親難以接受自己務農維生的共同生命經驗;與男性長輩代耕業者喝「阿B」(保利達B)應酬的苦與樂。女性之間油然而生的手帕交情誼,增強了女農們的親密與互信,織就緊密的共事網絡,同時也從他人的生命故事中觀照己身、觀照同為女性的農村婦女。
女農下田,沒有不面對過對女性何以下田的好奇與質疑,然而最大的質疑聲浪竟是來自農村婦女。她們總是一臉詫異年輕女性會出現在田間,進而詢問得知是來種田,莫不驚詫搖頭、扯開嗓門勸說做田的辛苦,語氣就像是看見自己人生的重蹈覆轍,試圖用一種共同經歷過相似生命經驗的同理心,予以說教、勸退。年長的農村婦女們究竟為何有這麼激動的反應呢?當需要執掌家務,主責農產加工,且需精通農事以備補齊農忙人力的農婦們,就像是城市裡為事業與家務蠟燭兩頭燒的職業婦女。〈農村婦女勞動時間運用調查〉呈現出農村婦女不僅操持大部份家務工作,與扮演家人飲食起居的主要照顧者,更需要撥出大部份時間協理農忙時的無酬勞動諸如採收、包裝、農忙雇工時準備餐點、餵養動物、記帳等。調查報告尚轉述一位婦女的看法:「在農村裡面、在田裡,幾乎都是婦女。」田事中諸多得不厭其煩操作的工作,都是由女性柔軟又堅韌的身體與耐性來完成。
宜蘭三星鄉的阿嬤援農團,團員年紀皆在六十五歲以上,梅雨季節裡彎著腰除草,一連九個小時,在稻田中疾行,中午匆匆扒完便當就立即上工,身體的耐力與速度皆是經年累月的成果。她們從事田間最不權威的工作,然而田間工作的每一個環境都具牽一髮動全身的重要性。梅雨季茂盛的雜草將搶奪發育中秧苗的陽光,最終結果也是影響收成。阿嬤援農團從水稻田的挲草到水梨的套袋,以及西瓜、銀柳、三星蔥等各種作物的農忙時期,都是最具效率的戰力,遠遠不及她們速度十分之一的我,腰疼著,心裡滿是欽佩。但是,如果她們自認為這是充滿貢獻與尊嚴的工作,可會取笑我查某囡仔也來學種田?
傳統農村社會畫就一幅男耕女織的勞動分工圖像,農村婦女安分地扮演家庭與社會給與她的妻子、媳婦角色,這幅性別刻版印象分工的複製圖像也張掛在多數女農的原生家庭中。單身、未婚/不婚,或組成多元家庭的女農們,給農村裡性別刻板印象連續幾拳反擊。農村男性長輩渴慕強而有力男性體魄的勞動力,只得苦笑兒子不願務農。青年女農反思農務分工,從自己的田區與家庭實踐農務分工不從屬性別,而考量人的意願與專長,平等地尊重與對待。最後一記右勾拳,肯定家務勞動與農事無酬勞動的貢獻,跟著農村婦女、資深女農一起下田,也讓她們來述說自己的生命故事,生命的意義就在觀照彼此之間浮現。漂亮!
---全文刊載:<<鄉間小路>> 2015年1月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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